第2章(1 / 1)
只是可惜他与万声寒分离十年,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见面,却再也没办法听见他的声音。
不过,若是万声寒愿意见他一面,大概也只有侮辱和谩骂,听不到什么好话的。
沈照雪开始急速地喘息,他想见万声寒,又恐惧见面,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笑,心想,恨他恨得入骨,也挺不错。
一介佞臣贼子,只怕往后连史书都懒得过多着笔,但有人恨着他,他便算是还在活着,被另类地铭记着。
万声寒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。
他始终记得年少初见时那个少年带着稚气的嗓音,知晓他不能听到过于吵闹的声音,于是总是轻声细语。
随着年岁渐长,少年长成青年,他还是一如往常那样温柔,喜欢伏在他耳边轻生耳语,说着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秘密。
万声寒的爱是那么的纯粹天真,沈照雪到如今都记得清清楚楚,时常回味。
是他自己说错了话,做错了事,令都的祸事因他而起,他比万声寒还要早便得到了万家覆灭的消息。
或许曾经也有过彻夜难眠的愧疚和思念,但在这整个十年里,他孤身一人沉浮在血海深仇和数不胜数的危难里,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一心向善的沈照雪了。
古往今来权势的争夺必然要以无数人的血肉来铺底,沈照雪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和名誉,也要求得一个长久安定的天下。
这个世间没人懂他的苦衷,所以,万声寒也不会懂,因此他从未想象过重逢的时候,对方会与自己说什么。
那张频繁出现在门中的面庞早已经模糊不清,沈照雪曾经试图寻找对方的踪迹,所有的信件却全都石沉大海。
只怕是万声寒并不想见他,就像现在这般。
他艰难地抬起脑袋,白茫的雪反射着日光,晃得他难以睁眼。
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,他在这里等了万声寒十年。
等他,来替自己宣判死期。
可是从入狱到现在,新帝已经登基,万声寒始终没来见他。
沈照雪骄傲了一辈子,忽然难得感到痛苦又悲恸,他和万声寒如今便在如此接近的地方,他却不愿见自己,像是已经提前下了死亡通牒。
沈照雪嗓子又疼又哑,他低声笑起来,嗓音沙哑又可怜,如同疯嗔。
他不知晓自己的音量过小,只问:“万声寒……现在在哪里?”
前方无人回应。
冷风裹着雪如刀割一般扑在面上,沈照雪清楚自己身子的情况,虽用汤药吊了几年,但新帝入宫时一剑穿透了他的腰腹,又在狱中受尽刑罚,如今早已到了强弩之末。
若是万声寒再不来,恐怕便等不到那个时候了。
这辈子便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他还有一份礼物没有送给万声寒呢。
思及此便弯了弯眼睛,又缓了缓,正欲开口,忽又觉察喉间异样,血气阵阵上涌。
沈照雪咬紧牙关,到底还是抑制不住,呕出大滩血,翻涌的血水呛得他咳嗽不止,伤口牵扯着发痛,眼前一片发白。
又缓了很久,等强烈的痛感渐渐淡去,沈照雪这才慢慢回过神,抬起眼眸。
囚车已经停下了,他眼前有些许模糊,只瞧见一双干净的皂靴映入眼帘。
沈照雪闭了闭眼,再次开口,“让那个懦夫来见我……”
“让万声寒那个懦夫……来见我……”
囚车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微微低着头,垂眸看着囚车里满身血污的佞臣,并不为对方的话语产生情绪上的波动。
过了片刻,他才淡声道:“我便是。”
沈照雪便没了动静,只低低地喘着气。
“沈照雪,”万声寒忽然感到一阵烦躁,“你还想与我说什么?”
“……”
囚车里的青年垂着脑袋,那张已经十年未见的面庞始终没有抬起来。
万声寒来见他之前做了许多的准备,他原以为自己会愤怒,会生气,或许会直接泄愤复仇,但真正站到他面前时,却只觉恍如隔世,一切都如梦一般不真切。
爹娘连同府中家眷一同死在流民的暴乱当中,全因为沈照雪当初在元顺帝面前无意间出口的一句话。
沈照雪那么聪慧的人,他分明该知晓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,分明还能有别的方式能让太子名正言顺起兵谋乱,却偏僻选了最残忍的这个。
万声寒从回京至今都不曾来见过沈照雪,昭狱的刑罚有多残酷他不是不知,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当初的锥心之痛。
但到了现在又隐隐后悔,心口疼痛不止,倒像是自己与他感同身受。
沈照雪入宫十余年,从小小的右使到权势滔天的佞臣贼子,从他帮着先帝夺权之日起,他便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乖顺单纯的沈照雪了。
他不会再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书,不会再小声唤他的名字。
那个从前在他眼里清高孤傲的沈照雪如今已经成了奸佞小人,狼狈地跪在身前。
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不同往日。
万声寒原以为沈照雪一个人再宫中那么多年,无依无靠,或许也有什么苦衷。
诏狱的狱卒百般询问后他还是那副看似事不关己的模样,反倒说:“去问问你们的宰相大人,这个是世间,什么是对的,什么又是错的。”